在我的老家绍兴上虞，现在不大有孩子唱这首童谣了：一箩麦，两箩麦，三箩开端打荞麦。小的时分，三两同伴聚在一同，常常一边唱，一边举着手掌相对。方言里，“箩”与“捋”近音，唱“一箩麦”“两箩麦”，便要相互各捋一记对方的手掌。后头还有老长的一串词，边念边玩，到最终，一方捻起两个手指，沿着对方手掌直挠到胳肢窝。所以两人笑作一团。

　　这个歌谣，最早是母亲教的。长长的朗读，咱们能记住一字不差。也有短的。小孩子为了一点小事，哭了，大人点着脸颊笑道：“一歇哭，一歇笑，两只黄狗来抬轿。”说得这孩子笑起来，眼泪珠子从酒窝边滑落。

　　这些歌谣，不知何时开端有的，也不知唱了多少代人。有时大人还和咱们一同念。夏天的夜晚，坐在晒谷场上纳凉，哪个大人起的头，做起谜来：“高高山，低低山，高高山上有只鸟，会飞不会跳。”“高高山，低低山”是一致的起兴，至于后边编出来什么，全凭命题人的即兴。夜色里，出谜的大声，猜谜的积极。云汉迢迢，星辉渐淡，那些念唱的乡音在记忆里回响不息。

　　童谣开始是口传言语年代的产品。从口传年代走到印刷年代，许多歌谣尽管被固定于纸页，乃至失去了本来的声响，仍然令人迷醉。事实上，假设没有纸页的记载和传达，我或许也没时机读到那么多来自不同地域的歌谣。“小宝贝，冰糖加玫瑰；小贝宝，桂花加小枣。”这不是我家乡的童谣，但我第一次读到它，就脱口而成诵。这参差的意象与叮咚的声韵，毫无违和地交错相融，又带着某种无厘头的谐趣。微微的绕口透出日常的密切与调皮，清楚没有烘托，我却简直闻到了香气和甜味。“一个虎，一个豹，一个按着一个跳”，这是北方某地孩子们玩“跳山羊”的歌谣。简略的音节，充溢跃动的气势，迅疾而轻盈。

　　若干年前，儿子还在上幼儿园。咱们在小区里一边漫步，一边念着歌谣：“嘟了嘟了，上树摘桃，摘了半瓢，听见狗咬，下来就跑……”他问我，“嘟了”是什么呢？我也说不上来。说不上来又有啥联系，许多个日子，咱们快乐地把它一念再念。儿子幼儿园的结业礼上，我和他一同上去朗读这首歌谣。完毕了，走下来，小朋友们也问他：“嘟了”是什么呢？

　　童谣是言语的故土之一。我常常想，这或许是许多不知何来的陈旧歌谣至今仍令咱们入神的原因。一些童谣里藏着言语从前的前史和隐秘，不再向后来的人们容易吐露。“羊羊羊，跳花墙。花墙破，驴推磨。猪挑柴，狗弄火，小猫儿上炕捏饽饽。”这是一个游戏，仍是一则神话？“月光堂堂，照见浩瀚。浩瀚水，漫过菱塘，风吹莲子香。”这又是何人何夜随风而起的吟唱？

　　读这些童谣，我常常缄默沉静失语，心中却又充溢欣慰。借这言语的通道，我似乎凝望着从未得见的某个往日家乡，了解而又别致，亲热而又奥秘。这种由童谣激起的美妙感觉，或许遍及全部国度。我喜欢的作家厄休拉·勒古恩，也谈起自己和孩子怎样一同读陈旧的英语童谣：“灰公鹅，灰母鹅，你们振振翅膀；好国王，有女儿，把她驮过浩瀚。”在她看来，这首童谣中词语的声响和含义，今日读来都“充溢奥秘”，当你想要追索下去，却发现“全部都已完毕，唯有惊鸿一瞥”，那将是“咱们永久无从知晓的故事”。

　　但它毫无疑问仍是咱们的故事。许多年后，或许没有人再记住“一箩麦，两箩麦”“高高山，低低山”中的游戏和日子，就像咱们今日不知道那个“月光堂堂”的夜晚从何而来。但是，只需语词和声韵仍在，经由那些寄寓幼年的歌谣，咱们仍旧是能够一次又一次地回到悠远的故土，重返亲爱的家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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